顧明珠怎麽也沒料到，那一日，會是最後一次見面。

三日後，顧修榮帶著岳靜姝出了明國邊界進入黎國。

入夜時分，二人宿在黎國邊陲小鎮的一家客棧內。

二人一路無言，吃過晚飯，岳靜姝收拾好東西後打開房門，默默無言的盯著對面的房門，很快轉身下樓。

晚風徐徐，小鎮上夜集人影三兩，她租了輛馬車，付了錢，趁著夜色出鎮。

走了一會後，路越來越顛簸，岳靜姝覺得不對，掀開車簾，兩邊景物飛快，她道：“路怎麽這麽顛？”

車夫回道：“姑娘，夜路不好走。”

岳靜姝狐疑收回手，眉頭卻微不可見的皺了起來，她神色戒備，摸上袖中匕首，下一刻匕首猛地抵在車夫脖頸：“你是什麽人！誰派你來的！這不是去江陵的路！”

車夫神色一慌，被生冷的匕首扼止住命門：“姑娘……”

岳靜姝眼中一狠，喝令道：“停車！”

車夫被迫停下馬車。

岳靜姝手上下了狠勁，匕首紮進血肉裏冒出絲絲血珠，車夫嚇得冷汗直冒，岳靜姝冷聲質問：“誰派你來的？”

車夫磕磕巴巴道：“……有人給了錢……讓我把你帶往這邊走……不關我的事啊……”

岳靜姝聞言稍一猶豫，一時之間猜不到是何人，踢了踢人：“現在立刻原路返回！”

車夫忙不疊道：“是是是！小的這就照做！”

車夫被這一刀子嚇得不輕，快到鎮口時，遠處火光沖天，目光所到之處皆是燎原火蛇。

她不由自主一松，車夫立刻嚇得滾下車去，著急忙慌的跑了。

岳靜姝神情震驚，一股不好的念頭從腳底直冒而起，她幾乎是狂奔著往前，已經有百姓被驚醒，眼看火勢控制不住不敢冒然救火，只能眼睜睜看著烈火燎原。

客棧後院內，七八名男子正將顧修榮團團圍困其中，修長的劍刃泛著血色，地上躺著幾具屍體，再這般僵持下去，兩邊都會被大火吞噬。

雙方重新廝打在一起。

岳靜姝臉色慘白，跌跌蹌蹌地連看也不看沖進來，身後一塊燒焦的房梁正塌下落在她身後，動靜太大，兩方回頭，皆是一怔。

顧修榮怒喝：“出去！”

岳靜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堅定，然而更詭異的是，因為她的到來，這場廝殺又戛然止住了。

岳靜姝目光裏交雜著震驚、錯愕、不可置信間又不得不信，她死死盯著眼前的人，顯然認得他：“……是我爹讓你來的？還是你自己來的？”

男子似有不忍，片刻後還是輕聲回道：“小姐……老爺他也是為了你好！”

岳靜姝眼前一黑，幾乎是瞬間就強迫自己接受了這個消息：“……放他走！我跟你們回去！”

男子為難道：“怒小的無法從命，將軍囑咐，必須要帶回顧修榮項上人頭！”

岳靜姝冷笑：“他有什麽條件？”

男子暗道果然如此。

將軍果然料事如神！

男子硬著頭皮將原話帶來：“將軍說，江陵宋家公子至今尚未成婚。”

“我嫁。”岳靜姝面無表情：“可以放人了？”

男子瞬間讓開一條路：“顧公子請！”

顧修榮擰著眉，卻一動不動，他朝身旁的人伸出手，冷聲道：“過來！”

岳靜姝一楞。

顧修榮握緊手中的劍柄，側目看向她：“還楞著做什麽？”

男子神情嚴峻，動了動手裏的刀：“顧公子是什麽意思？”

顧修榮冷笑一聲：“要不說你蠢呢！這麽簡單的人話都聽不明白！”

岳靜姝無法控制地，將手伸了過去。

男子瞬間寒了一張臉：“找死！”

“就憑你？”顧修榮握住，將人帶到身後，目光掃過一行人：“你們？大言不慚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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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明珠的心口沒來由一疼，手上的湯險些撒了出來。

春兒見她神情痛苦急忙來扶她，關切道：“小姐？”

顧明珠手撫著胸口，春兒沏了杯茶，她勉強灌了些，心悸稍緩，一旁本睡得正香的徐平安忽然驚聲啼哭起來。

顧明珠忙走到床旁，抱起小人兒耐心哄著，她低聲安撫，心頭卻升起一陣強烈的不安。

入夜時分。

殿門被敲響，外頭傳來九月焦急的聲音：“主子，邊關急報！”

徐玨被吵醒，懷中的人縮了縮腦袋，也睜了眼。

徐玨拍了拍人，起身披上外袍，打開門，九月身後跟著一名傳信兵，半跪在地：“邊關急報，昨日入夜後，黎國向蜀州偷襲，蜀州失守，百姓皆退到了常德縣內！”

顧明珠困意頓散，坐起身，徐玨已經返回，見她欲起，道：“天還早，你睡著吧。”

顧明珠只好點頭。

六月下旬，兩國和平盟約被撕爛，邊關再一次戰火紛飛。

接到消息時是第四日，徐玨剛陪顧明珠用過晚膳，正在庭院內納涼。

顧明珠難得有興致，命春兒取了琴來要彈上一曲，調著弦時，徐玨手撐著腦袋，正在看她。

顧明珠微微失笑，沒做理會，試了琴音正好，呼了口氣，指尖撥動，一串婉轉的琴音流瀉而出……

走廊下初秋跌跌蹌蹌疾步而來，臉色難看至極，到了跟前，不由自主喚道：“……小姐。”

顧明珠十指不停，琴聲陡然一轉直沖而上，磅礴之勢撲面而來。

初秋白著一張臉：“……得到消息……公子……公子沒了！”

琴聲發出一聲猙鳴，琴弦啪的一聲陡然斷裂，一縷殷紅的血滴在上面，顧明珠擡頭：“你說什麽？”

初秋艱難的回道：“在平關鎮的樹林內……發現了公子和岳姑娘……”

顧明珠面色一白，站起身來不甚撞翻古琴，徐玨寒目：“你確定？”

初秋道：“屍體……已經在運回來的路上。”

後面的話顧明珠再也沒聽下去，她急著要往外走，初秋不知她要做什麽，只怕她想不開，失聲叫道：“小姐！”

顧明珠走了兩步又頓住，她扭過頭看向徐玨，徐玨幾步走到她跟前，卻不知該如何安慰。

傍晚的時候，顧明珠等不及出了城，在官道迎上了人。

徐玨掀開車簾，經過幾日的運送，又是夏日，屍身已經有了難以掩蓋地氣味。

徐玨面色難看，在朦朧的夜色中回過頭，看向身後的人。

“在樹林內的一具屍體上發現了這個。”紅葉樓的人遞過來一塊令牌。

顧明珠眼瞳一縮。

平平無奇的令牌，可顧明珠曾見過它！

徐玨接過那枚令牌，背面刻著一個岳字，他默然，片刻後確認道：“是岳家親信沒錯。”

顧明珠盯著那枚令牌，擡起頭時眼眶一片猩紅：“他為什麽要這麽做！這也是他的女兒啊！他怎麽能下得去手！他以前不是最滿意哥哥的嗎！到底是為什麽！為什麽！”

徐玨抱著發狂的她：“明珠……明珠……”

顧明珠渾身的勁朝外竄，整個人狂躁起來，拼命的掙紮：“我要殺了他！我要殺了他！我一定會……”

徐玨背手一刀，將人劈暈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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顧明珠已經很久沒做噩夢了。

這一次她分不清現實還是前世，在聽到哥哥死訊時，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發著高燒。

她一遍又一遍的質問自己：走到如今這一步，到底錯了嗎？

前世哥哥因為她牽絆而戰死。

現在哥哥也因為她而身首異處。

如果當初沒有叛反，他跟岳靜姝之間就不會有這麽多無法逾越的溝壑！

錯了嗎？

一切都錯了嗎？

猛然之間血氣湧上，無法抑制的腥氣強烈竄起，顧明珠哇地噴出一大口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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